7月20日,记者参加了安化黑茶文化节新闻发布会,即便距离盛会真正举办还有三个月的遥期,但仅从发布的相关信息中就足以窥见安化黑茶如今的生发与荣兴。
拥趸纷纷的茶界“黑马”成了各方称羡赞誉的对象,但你不可忘记冰心先生所说的:“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御史之争”,湘茶险遭排斥
公元1595年某日,明御史李楠呈上请禁湖茶的折子:“湖茶行(销),茶法、马政两弊……且湖南多假茶,食之刺口破腹,番人亦受其害。宜令巡茶御史召商给引,原报汉、兴、保、夔者,准中。越境下湖南者,禁止。”语气中夹着与“禁茶”措施一样的锋利与坚硬。御史徐侨闻后眉头微蹙,抽身直言:“汉川茶少而值高,湖南茶多而值下,湖南茶行(销),无妨汉中。汉茶味甘而薄,湖茶味苦,于酥酪为宜,亦利番也。但宜立法严核,以遏假茶。”徐侨言辞理性而不过激,但反驳的态度与争论的张力无处可遁。“户部折衷其议,以汉茶为主,湖茶佐之。各商中引,先给汉、川毕,乃给湖南。如汉引不足则补以湖引,报可。”(《明史·食货四》卷八十)这是万历二十三年间的一幕朝臣议事日常,没有舌战群儒的场面与力排众议的激辩,但时间与事件被铭记与流传的根本在于它身后裹挟的庄重意义。同于孙刘战线达成的影响,此番“温和的御史之争”给了安化黑茶从黑暗迈进光明的名正言顺与堂堂正正。
在唐代诞生的茶马互市是发生在中原农耕民族与西部游牧民族之间的一种以物易物的特殊商业贸易形式,其中以“以茶易马”或“以马换茶”为交易的中心内容。互市交易往往都受控于当时的封建政权,国家政令许可交易的茶才可用来交换马匹,唤作“官茶”。而当时只有陕西、四川一带所产的茶由官府控制,授以“官茶”身份在指定的“官市”或“民市”上进行透明交易。没有纳入茶马互市制度里的其他茶叶或物品,是绝没有一睹西北边塞风光的合法“边销”资格的。
对于不走正道、游走“私市”的“非官茶”走私活动,各代律法皆显示出了天生的威严。唐、宋、元三朝皆以死刑处置,而明朝的茶法制定完全体现出“用心”的做事品质,“处死”之前饰以“凌迟”二字以达到饱满的动态感。明确“凡犯私茶者,与私盐同罪”,规定“私茶出境与关隘失察者, 并凌迟处死”,政权律法不怒自威的神色一览无余。清朝也以棍刑、充军、处死等维护专营官茶。甚至国民党统治时期仍实行官买、官制、官运、官贮、官卖, 控制边销茶的贸易。伴随着“私茶”面临的压制与打击,“官茶”的荣耀在律法强势的尊严下熠熠生辉。
当安化黑茶撞上草原热奶
安化黑茶在万历二十三年“御史之争”发生之前,即是于警戒线上挣扎求生的“私茶”一类。或许最初,这个其貌不扬、籍籍无名的安化乡野里的“黝黑糙汉”,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当好安化民间的这一碗粗茶。毕竟刀口舔血的生活向来都需时局的逼迫,而极少会是自我的选择。但历史总钟情于创作转折的戏码,安化黑茶的粗糙之下是掩不住的浓醇大气的内质,当浓厚醇和的茶汤撞上边疆草原的热奶,双方陡生相逢恨晚的情愫,西北少数民族的胃在这里找到了更熨帖的归宿。以至于西藏喇嘛朝贡回藏时,竟拒绝了朝廷所拨作为赏赐的四川乌茶,而要自己绕道湖广收买湖南黑茶,即使这并不合法。有了边疆贵族的背书,安化的“黝黑糙汉”居然成了西北地区的“人气小生”。
人红自然惹眼,朝廷迅速嗅出猫腻,颁布禁律“令今后进贡蕃僧该赏食茶……不许于湖广等处收买私茶,违者尽数入官”。(弘治三年《明会典·茶课》)奈何安化所产黑茶量多价廉,从西北贵族到边疆平民皆有余力负担,西北少数民族地区自上而下掀起了“安化黑茶热”,湖南黑茶一跃而成“网红”私茶。但这所有的贩卖交易都见不得光,非法之下的兴发该是多少次绝处逢生与背水一战才得以成就,需要多少死亡线上运茶求生的肉体堆叠铸就。
一条红与黑的曲线之路
市场的发展向来是规律的体现,规律不可违而只能顺应,当到了必须顺应市场之际,往往是规律已然浮现于众,为安化黑茶正以“官茶”之名的“御史之争”即此发生。本是“汉川为主,湖南为辅”的官茶格局定位,却定不住市场之狮的趋向。有了“官茶”的身份,安化黑茶在光明通透的环境里倾泻出压抑的渴望与力量,喧宾夺主,行销西北。各地茶商相继来安化兴办茶庄、茶号、茶行,一时商贾云集,最盛时资江沿岸的集镇上汇聚的茶行、茶号多达300余家,好一派“茶市斯为盛,人烟两岸稠”的盛景。
终还是跨不过近代的噩梦,于大是民族的噩梦,于小是个人的噩梦,也是安化黑茶的噩梦。战争、侵略、炮火、枪声、哭喊、流亡、茶路中断,如此境遇,谈何产业?外部的混乱一点点耗尽安化黑茶直立的气力。战争也非一无是处,至少劐开了红茶起兴的口子,但这无疑强烈地冲击了生产加工条件落后的黑茶产业,安化黑茶一步步丧失市场领地,萎缩自身产业,在内损与外耗的共同绞杀下残喘着。
苟活之下揣着拼命向生的渴望。民国初年,为复兴茶业,安化县成立了茶叶总工会进行招生讲习,还建立茶叶试验场,想以此推动安化黑茶再振作,但时代还溃着脓、淌着血,战争之殇,民国初建,背不动残断茶路上高昂的运输成本,动荡飘摇之下安化黑茶难逃衰落的命运。
命运的凌厉在于让人挣扎而非妥协,凋敝清冷中的安化黑茶顺自然从不了它。梅山文化浸润的大地上还有人在奔波努力,埋下了黑茶的种子。以安化黑茶理论之父彭先泽先生为首的湖南黑茶产业的第一代拓荒者们,在茶路运输交通梗阻、安化黑茶滞销的困境中披荆斩棘,设茶厂、置学堂、研学问、育人才,著书立说,实干救产,担起安化砖茶研究重任,并开创茶学专业教育事业之始,护守着这份破土的希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其中的艰辛与付出,如今所谈只是一二。
春天最终在伟大的1949年后匆匆赶来。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国家即采取措施发出恢复茶叶生产的号召,我省积极响应。安化县人民政府为恢复茶园建设,调入1500吨大米作为借贷资本。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政府以无息放贷大米、无偿贷款购买制茶机械,或者直接人民币补贴来鼓励茶农重操旧业。黑茶产业在政策哺育下渐显生机,但计划经济下生产力无法完全得到释放,安化黑茶在“有所好转”的状态下施施而行。
真正的腾飞是在改革开放后。科技与经济的高速发展成为安化黑茶起飞的引擎,科技探明了它“爆红”西北背后的真相,神奇的保健功效浮出水面,经济的带动让它再燃开疆拓土的信心,安化黑茶重新以强劲的姿态逐渐占领国内外的茶叶消费市场。
安化的黑茶,几百年坎坷浮沉中跌宕了一代人的挣扎求存,一代人的守望沉寂,一代人的忘我培育。一代一代一代代的“折腾”,才成了今日你所见到的它。
来源:北京时间
作者:覃丽
编辑:罗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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